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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川艺评|王岩森:文艺批评随想
发布时间:2022/3/3 18:39:03



文艺的繁荣不只是创作的繁荣,还应包括批评的繁荣。健康的文艺创作,离不开健全的文艺批评。创作的繁荣离不开批评的繁荣。于创作而言,批评的作用不仅是对作品的鉴赏、评价,更是对创作观念、方向、审美、价值的引领和传播。鲁迅说:“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的灯火。”文艺批评是引导、推动文艺创作的灯火。批评的繁荣同样离不开创作的繁荣。于批评而言,创作不仅是批评鉴赏、评价、研究的对象,还是承载人生欢乐与悲伤、人性温情与美好、生命血和肉的特殊存在,更是抵达精神世界、触及作家灵魂,理解人生、思考人性的媒介、纽带。


文艺创作需要批评的引导。鲁迅说:“既然是呐喊,则当然须听将令的了,所以我往往不恤用了曲笔,在《药》的瑜儿的坟上平空添上一个花环,在《明天》里也不叙单四嫂子竟没有做到看见儿子的梦,因为那时的主将是不主张消极的。”(鲁迅《呐喊·自序》)新文化运动时期,陈独秀等主张思想革命,以民主、科学的新文化,取代封建、专制的旧文化。视文学为改良人生、改造社会的先声,力推文学革命,以立诚的、写实的、人的、活的新文学,取代虚伪的、载道的、非人的、僵死的旧文学;以言之有物的白话文,取代文言文。陈独秀思想启蒙的呐喊、李大钊社会写实文学的呼号、胡适白话文学的主张、鲁迅首在“立人”的思想、周作人“人的文学”的观念,直接催生了鲁迅《狂人日记》对封建礼教的批判、《阿Q正传》对国民劣根性的拷问,更由此有了五四文学“人的发见(现)”(郁达夫语),形成了中国现代文学批判的、战斗的现实主义传统。

文学批评需要创作的启发。胡风曾说:“别人都说路翎的文艺创作,受我的文艺理论的影响,岂不知我的文艺理论,正有不少地方受路翎文艺创作的影响呢,正是从他的创作中,形成了我的一些理论观点。”被称为“未完成的天才”的作家路翎,自1939年4月22日给胡风寄出第一封投稿信起,便成为胡风及其文学理论的忠实追随者、实践者,受胡风的“主观战斗精神”和“精神奴役底创伤”理论的影响,先后创作了《饥饿的郭素娥》《财主底儿女们》等小说,成为中国现代小说史上的一个独特存在。另一方面,路翎又以自己的创作实绩,不仅开拓了现实主义的道路,为文学创作提供了新的道路方向,而且丰富、发展、深化了胡风的现实主义理论。

作家和批评家之间,是同道,更是同志;是诤友,也是畏友:相互理解、尊重,并坦诚地指出对方的不足。鲁迅和瞿秋白是互相引以为自己的“同志”的。瞿秋白极为尊重鲁迅,在自己编选的《鲁迅杂感选集》序言中对“大先生”其文、其人有着极深的理解:“鲁迅是莱谟斯,是野兽的奶汁所喂养大的,是封建宗法社会的逆子,是绅士阶级的贰臣,而同时也是一些浪漫谛克的革命家的诤友!他从他自己的道路回到了狼的怀抱。”“鲁迅的杂感其实是一种‘社会论文’——战斗的‘阜利通’(feuillet-on)。他用艺术的形式来表现他的政治立场,他的深刻的对于社会的观察,他的热烈的对于民众斗争的同情。不但这样,这里反映着‘五四’以来中国的思想斗争的历史。”鲁迅也对瞿秋白的为人、为文欣赏有加,不仅以清人何瓦琴的联句“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书赠瞿秋白,而且在瞿秋白就义后编选、出版了瞿秋白的译文集《海上述林》。作为知己、同志,鲁迅在肯定瞿秋白的文艺理论、俄文译作“足以益人,足以传世”的同时,也中肯地指出了其杂感“一览无余”的不足。

好的批评,“不但是剪除恶草,还得灌溉佳花,——佳花的苗。”(鲁迅《华盖集·并非闲话(三)》)一方面,指出坏的,像“剜烂苹果”一样,“把烂的剜掉,把好的留下来吃。”一方面,奖励、鼓励好的。更为重要的,也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甚至忘却的,是发现、扶植、呵护新人新作,即所谓“佳花的苗”。我们需要的批评,不是论资排辈,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对新人新作的理解之同情!如果萧红、萧军没有鲁迅的呵护,沈从文没有郁达夫、徐志摩的相助,萧乾、汪曾祺没有沈从文的引领,那么,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必定会少了很多的精彩!

好的批评,“必须坏处说坏,好处说好,才于作者有益。”(鲁迅《南腔北调集·我怎么做起小说来?》)“好处说好”易,“坏处说坏”难。“坏处说坏”既需要批评家的独具只眼、切中肯綮,“一直剔爬到作者和作品的灵魂的深处”(李健吾:《边城——沈从文先生作》);也需要作家听取、接纳批评的胸襟、雅量。更需要作家、批评家对文艺的敬畏与谦卑。我们需要的批评,不是法庭的裁决,不是裁判的吹哨,而是,如切如磋——平等的对话与交流。媚俗媚雅,好处说好,坏处也说好,油滑轻浮、一味叫好,是“捧杀”;上纲上线,坏处说坏,好处也说坏,盛气凌人、居高临下,是“棒杀”。无论是捧杀,还是棒杀,都于文艺的健康发展有百害而无一利。

好的批评,是“灵魂在杰作间的奇遇”(李健吾《边城——沈从文先生作》)。创作需要天马行空的创造,批评同样需要不拘一格的创造:观念、形式、语言的创新。李健吾这样形容路翎的《饥饿的郭素娥》:“路翎先生让我感到他有一股冲劲儿,长江大河,漩着白浪,可也带着泥沙……他有一股拙劲儿,但是,‘拙’不妨害‘冲’,有时候这两股力量合成一个,形成一个高大气势,在我们的心头盘桓。”评价沈从文的《边城》:“这里一切是谐和,光与影的适度配置,什么样人生活在什么样空气里,一件艺术作品,正要叫人看不出是艺术的。一切准乎自然,而我们明白,在这种自然的气势之下,藏着一个艺术家的心力。细致,然而绝不琐碎;真实,然而绝不教训;风韵,然而绝不弄姿;美丽,然而绝不做作。这不是一个大东西,然而这是一颗千古不磨的珠玉。在现代大都市病了的男女,我保险这是一付可口的良药。”既有中国传统印象批评的灵动,又不乏西方现代理性分析的深刻,因此而能在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上自成一体、自成一家。我们需要的批评,不是法官断案,不是裁判吹哨,而是,有“我”有“人”——批评者的性情、趣味甚至偏好,直面人生、直击人心。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无论是周氏兄弟的评论,还是茅盾、刘西渭(李健吾)、胡风、朱光潜、孙犁、汪曾祺的评论,都是有思想有灵魂有情怀的文字,是真正的美的批评。



  来源:银川日报    2022年01月28日   版次: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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