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我站在阅海万家十八楼的阳台上眺望贺兰山,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生活了快十五年的银川,她美丽得有些虚幻,有些不真实,甚至有些非人间味。
在我和贺兰山之间,湖光和灯光交辉,悄然进行着一场光的交响。
这些年,因为到全国做志愿者,差不多走遍了全中国,北到漠河,南到天涯海角,也到过不少发达国家,还真没有看到这种童话般的美丽画面。
突然觉得,银川的美丽是文学的。
她不像欧洲的城市那样老气,不像美国的城市那样肥腻,不像上海广州那样洋气,不像丽江小镇那样媚气,独有一种安详气,文学气,芬芳气。难怪,一个个作家艺术家,要从江南出发,到塞上成就。文有张贤亮,书有吴善璋,画有周一新,包括画坛黑马任重,在全国走了一圈,也最终定居银川,连同来自孔孟之乡的沈德志,等等,还有许多作家、艺术家。难怪,在这里,“十户之内,不废诵读”,大街小巷,全是书香;崇高之举频见报端,善良之动多现荧屏;全国性的诗会不断,世界性的交流正热;届次性音乐诗歌节,万人参与,每年的赏月诗会,百姓自由报名,同沐月晖,共浴诗情;
2014年初,银川市拿出巨资奖励尖端文艺家,同时大面积奖励了草根文艺家和书香大使,让全国瞩目,现在看来,这不单单是奖励草根文艺家,而是一次留根行动。
这一刻,我站在阅海万家十八楼的阳台上眺望贺兰山,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生活了快十五年的银川,它美丽得有些虚幻,有些不真实,甚至有些非人间味。神情恍惚间,我常常觉得,身边有无数的凤凰正在展翅,有无数的妙音鸟正在歌唱;西夏国孔子学院里的读书声仍在朗朗,那是中华大地上最早的孔子学院;党项人发明的活字印刷机还在叽叽,那是中华大地上最早的印刷车间。
有时,觉得银川就像一位美丽的少妇,黄河水像绸缎一样缠在她的腰间。
有时,觉得银川就像一位英俊的少年,太阳神像父亲一样把它抱在怀里。
突然觉得,银川的美丽是神秘的。
这一刻,我站在阅海万家十八楼的阳台上眺望贺兰山,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生活了快十五年的银川,它美丽得有些虚幻,有些不真实,甚至有些非人间味。贺兰岿然,长河不息;塞上江南,回族之乡,西夏古都,丝绸之路;黄河金岸,内陆港口,书香气韵,文学之乡;七十二连湖,心心相连,八十万同胞,亲如一家;爱伊河畔,渔歌唱晚,鸣翠湖上,鸟语花香;中国电影从这里走向世界,韩美林周国平是她的荣誉市民。这些句子,已不知到全国各地讲了多少遍,但仍然觉得,这远不是我要表达的银川,当然更加无法代表此刻我心里的银川,我深深爱着的银川。
阅海万家,万家阅海,这是银川市的公职人员体会政府温暖的地方。目光从如林的楼丛里穿过,通过一扇扇窗户,随着一盏盏灯光,我把无尽的祝福送达。
这一刻,我九十高龄的父亲、八十四岁高龄的母亲已经安睡。他们的对面是同样梦幻一般的霓虹灯海。这灯海,虽然没有老家小山村的安谧,没有老家小山村手可摘星辰的天人合一,但也足以启发他们对天地新的想象,这从他们的问题可以得知。
一天,母亲说,小时候,你奶奶说,大山外面有一个花花世界,叫城里,现在,才知道什么叫花花世界。
我问母亲,花花世界好,还是咱们那个小山村好。
母亲说,各有各的好。
父母被接到银川生活已经一年。当初,和父亲谈判的结果是在银川度过晚年,但叶落还是要归根的,我答应了这一点之后,父亲才同意到银川来。
但在张贤亮先生去世之后的几天,父亲的口气松动了。张贤亮先生遗体告别仪式那天晚上,我有意告诉父亲,张贤亮主席选择了火化,遗骨将安葬在影视城。然后试探性地问他,您老人家百年后,可否像张贤亮主席那样火化,骨灰也可以像张贤亮主席那样,随我走四方。父亲说,可以,口气是轻松的。
我不由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的脸上全是安详。
陡然间,一种无法言说的滋味涌上我的心头,既高兴,又感伤。我不知道父亲是出于什么考虑,这样轻松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因为在我的心理准备中,要让父亲的归属情感走到这一步,将是一个长期战役。
也许,是父亲真的相信了,有那么一天,我会辞掉工作,带着爱人云游天涯。父亲知道,在南京等地,有那么几位从事传统文化的好友,或者办了书院,或者建了学校,非常真诚地邀请我和爱人到他那里,以院长或主讲的身份常住,所有生活用度都不用我操心,特别是南京的那处,古色古香,安静又美丽,我和爱人看了之后,真动了心。回来给父亲说,父亲说,太远了,住在银川都觉得远,何况南京。
心想也是,真不能再折腾他们了。
但父亲显然认定我终有一天是要走四方的。现在,张贤亮主席把骨灰安置在他孩子每天上班的地方的遗嘱,给了他启示。
随之,一份无比深沉的感动涌上心头,父亲是以这种方式支持我走四方,他原来反对我出去做志愿者,我爱人就让他看我的光盘,不想父亲由反对到支持。
我把父亲同意放弃叶落归根,视为对我将来云游天下生活方式的支援。
不由得,我的鼻腔就酸了。
话说远了,回到银川上。
我不能就这样挥别银川,西海固生养了我,银川成就了我。在这里,有那么多支持我的亲人,关怀我的领导,照顾我的朋友。在这里,有我十五年的光阴,连同十五年的梦想,还有那些牵挂在心头的人事,甚至一街一巷。
每当乘车经过老市委大楼,我的心里就会一动。刚从西海固调到银川,我就住在市委大门楼上的一间房子里,虽然如涛的噪音常常让我彻夜难眠,但是现在想起来,心里却是如此的温暖。还记得,每当周六周天,那位点名调我到市上的领导会到单位加班,还记得,有位好心人把买好的饼子悄悄放在我的门廊上。
每当乘车经过民族南街,看到水利家属院,我的心里就会一动,在我过了几年单身汉生活之后,在领导的关心下,妻子终于调到银川,儿子也正好从固原一中考到银川一中,我们一家就在这个院子里租了套房子住。在那里,有妻子留下的柴米油盐的味道,在那里,有儿子留下的欢声笑语。
一次,会见完一位朋友,回家时,不觉走进民生巷,不防,被一阵伤感击中。那是银川市文联当年办公的地方,对面的几家面馆,是我下班后常常光顾的地方。陡然间,我的眼泪居然出来了。我意识到,已经好久没有来这里了。我信步踏进那个小院,伫立在那里,让感伤伴着思绪流淌。
现在,我已经十分稳定地生活在银川,不但衣食无忧,而且被人关怀,受人尊重,并且能够放开手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该是一种怎样的福气。
更让我欣慰的是,每天下班回家,一进门,还能够叫一声老爸和老妈,吃到老母亲做的饭菜,蒸的馒头,饹的饼子,这该是一种怎样的福气。
此刻,夜已安静,让心灵沐浴在这美丽又温情的万家灯火里,觉得整个天地,都被感动装满。
才发现,我是如此深沉地爱着这片土地。
记忆的影集一页页打开,我才意识到,在这个小城里,有那么多值得我怀想的人事,大大小小。我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是如此地在乎他们,爱着他们,包括那些给我端过面的小服务员,理过发的美容师,修过自行车的师傅,我都是那么怀念他们。
现在,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爱你们。
父亲大概没有想到,他的晚年要在这个小城度过,更没有想到,终有那么一天,这个小城的几尺泥土,将要把他拥抱。
同样,我对将要接纳父母的那方泥土,充满感激。儿女再有孝心,也无法让父母长生不老;儿女再有能耐,也不能代替收容父母遗骨的那方泥土。
那方泥土不过三尺,但对于一个生命来讲,却是故乡。
想象着,有那么一天,我老了,同样站在银川的某一栋高楼上,抬眼就能够看到父母所在的某一家灵园,我的心里该是多么安慰;想他们时,就到他们脚下,静静地坐一会儿,那将是多么安慰。
不由得对妻心生感恩,父亲之所以这么快在情感上接受了银川,是和她一年升级版的大孝行动分不开的。
当年,问父亲,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在哪里,父亲说,粮食湾。粮食湾是西吉县将台乡明星村七组,是父亲出生并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曾经多少次,我把父亲接到银川来,住一段时间,他都要嚷着回去。有一次,我不送他回家,他居然像小孩子一样用绝食逼迫我,我只得把他送回去。回到老家,他逢人就说,银川,一个让人受罪的地方。
现在,父亲大概不会再这样说话了。母亲更加可爱,她以我们吃惊的速度接受着新生事物,已经学会了打手机,用电磁炉、电饭锅、电热器,等等。能叫得上不少亲戚朋友包括同事的名字,也知道了什么是清真,什么是穆斯林。
既然选择了这个城市作为归宿,他们就要努力地适应它的味道,融入它的气息,为此,父母都在做着让人感动的努力。
眼看着父母的精神头越来越好,每天生机勃勃的样子,就更加不用担心,他们会变卦了。
此刻,我终于理解了一个词,落点。父母的落点是银川。我不知道我是否也要落在这里,但我知道,这已经是一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写下以上文字不久的一天,路过老百货大楼旁边一个小摊,看到一位大哥正在捧读一本书,书被牛皮纸包着,走近一看,竟是拙著《寻找安详》。可以想象作者本人当时的激动,差不多把那位大哥的核桃全买了。
回家的路上,一个词跳出脑海,安详银川。
许多问题一下子有了答案:
不少地方之所以不安宁,正是因为不安详。“满堂珍藏不及身心安泰,万千事业何如家室平安”。当大多城市把兴奋点放在“满堂珍藏万千事业”上时,银川的心思则在“身心安泰家室平安”上,为此,就有了安,有了详。
上上届市委领导说,要像办大银川一样办大文化。
上届市委领导说,要像岿然贺兰那样反浮躁,要下气力提高市民素养。
本届市委领导说,文联的同志能办多大的事,市委市政府就给多大的支持;兰州的《读者》以转载取胜,银川的《黄河文学》要以精神坚守取胜,并批示让全市领导干部阅读其中的华章。
安详,就这样,同富裕、和谐、开放一起,在银川生长。
最近,同样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把父亲留在这片土地上。
现在,我终于明白,正是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