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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之美】宁夏册页
发布时间:2018/3/29 16:53:53

刘汉斌

 

                                                           

关桥香水

 关桥不是一座桥的名字,而是海原县的一个小地名;香水也不是那种来自西洋专门可以喷洒在身上散发出浓郁香味的香水,而是产自本土的一种可以喝的梨。是的,你没有看错,我也没有写错,是可以喝的梨。因为香水,让关桥从八百里干旱的土地上突兀出来,显得活色生香。

秋日,是香水梨收获的季节,在关桥,香水仿佛不是专门为秋日的收获而生的,它最大的魅力在冬天,天干物燥时,人就容易染上上感,这种疾病算不得大病,却很是折磨人,总感觉口干舌燥,两眼发赤,长咳不止,胸腔里就像着了火似的,就想吃一口冰凉的东西,可是偏偏这种病,有很多生冷的东西都是大禁忌,唯有那在秋日里就储于陶瓷罐中化心为水的香水梨,既可以爽口解馋又可以背火消疾。香水梨那淡褐色的水啊,甘洌香醇,在身患重疾时喝上一口香水,能香得心都颤动,那种刻骨铭心的香味会让人惦记上一辈子。

童年时代的许多吃食,大都随着时代的变迁,渐次淡出了我们的生活,比如春日的小辣辣、夏日的山杏、秋日的沙棘果。唯有冬日的香水,就像是永远拴在人心尖尖上的一根线,轻轻一碰触,香得人心疼。

酥软的果皮下,果肉在时间里化为清冽爽口的香水,香水梨就是包着水的梨。在缺水少雨的西海固,偏偏就在关桥这片土地上,香水梨才色香味俱佳,不能不说是这片干旱的土地上的一个奇迹,香水梨就像是印刻于这片土地上的一个象征着吉祥的符号,深深地铭刻于每一个土生土长的农人的心中,香水梨,多么清亮的名字,它素有冻梨、软梨等众多别称,却都不及香水这般贴切。西北大地,不缺香水梨,而香水梨生在关桥,就平添了一些灵动和美好。从此以后,只要触及关桥香水相关的字眼,会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念念不忘。

你一定不知道这片干旱的土地上水是那么稀缺,却有那么多以桥命名的村庄,离关桥不远,还有一个叫香水桥的村庄,村庄里不仅有香水梨,而且还有桥,桥不大,是一座用木头搭成的旱桥,我猜想,一定是一座用香水梨木搭成的桥。一年中,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有水从桥下流过,平日里都是干涸的,常见牧羊人赶着羊群从桥底穿过,然后再经过桥,往返于村庄里外。为天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下雨而留下一座桥,这就是一个村庄的胸襟,在香水的滋养中传承多年的美德,就是这样以旱桥的方式祖祖辈辈流传着。

一棵梨树在干旱的土地上成活并开花结果,是一件多么令人煎熬的事情。一句“桃三杏四梨五年”的农谚,被祖辈人口口相传,简短的七个汉字像珍珠一样被生命之线穿在一起,从祖上流传至今,农谚本身就是一个五味杂陈的故事,娓娓道来,道出了这片干旱的土地上植物生长的艰难,哪怕只是一颗种子在干旱的土地里的一次萌动,或者是一朵孱弱的花蕾瞬息的绽放,都可以算得上是这片土地上的一个奇迹。在黄土堆积成山的黄土沟里,每当我双手捧起一枚水灵灵的香水梨,一年的辛劳和困苦就全都被酥软的果皮包裹起来,在时间里消融,化为香水。

三月,去关桥看梨花,梨花似雪,村庄就镶嵌在一地的雪白里,这是远观关桥的胜景,你若是有心人,车过关桥,不妨下车,到关桥的土地上走一走,去看看那些一树繁花的香水梨,只有走进这雪白色的世界,你才会被这些顽强的生命所感动,你看,高大的梨树下,那些孱弱的梨树苗,哪怕是只有一个枝丫,只要它还活着,也绝对不会辜负生命的春天。



半尺厚的黄土地上,枸杞红了

盛夏时节,泛一叶轻舟,沿着黄河乘风而下,沿岸的树木随着船的行程而一点一点地矮下去。在树木矮下去的地方,是浓密的灌木丛,灌木丛里树叶若翡翠般亮绿,绿叶间闪烁着如火一般通透的光泽。在树木矮下去的地方,是遍地的红透了的枸杞,看到火红的枸杞,便到了宁夏。

繁硕的枸杞子像新媳妇的红唇,掩映于繁密而青翠的灌木丛中,对着大地微笑。微风拂过,那些美艳的红唇,在浓密的枝叶间若隐若现,河面上波光粼粼,红绿相间的倒影,禁不住微风的吹拂,洒下一河浅浅的笑。置身舟上,放眼望去,河岸上的枸杞树风情万种,像是一群身姿曼妙的少女,在微风和阳光下轻舞,让人恍入梦境一般。

泊舟上岸,草木的清香夹带着泥土的腥香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俯下身去,低处的花草,簇拥着枸杞树,挂在翠绿的枝叶上的枸杞果,像一串串精巧的铃铛,在微风中轻响;伸手轻轻抚过,枸杞子特有的清凉气息便会溢满全身,摘一颗红艳艳的枸杞果放进嘴里,汁浓充盈,甘甜润口。

清澈的“花儿”从远处飘来,随着“花儿”飘来的是一群手挽着篮子采枸杞的姑娘。采枸杞的姑娘们唱着山歌儿来了,白白净净的脸庞,红扑扑的脸蛋儿,就像是谁故意把枸杞子的汁液涂在了她们的腮上,毛茸茸的大眼睛像一汪清泉,清澈透亮,乌黑的头发上裹着五颜六色的头巾,姑娘们在树丛中散开,头巾就像五彩缤纷的鲜花儿一样在青葱的灌木丛中盛开。姑娘们小巧的手指在翠绿的枝叶间轻轻翻飞,枸杞果就像雨点一样纷纷落进斜挎在姑娘们胳膊上的篮子里,一曲山歌儿终了,篮子里的枸杞果也满了,姑娘们一转身,树丛外面的空地上就铺满了一地的殷红,仿佛是姑娘们突然一转身,惹羞了一地偷看姑娘们采枸杞子的小伙子们的脸。

晒场上,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光膀绾管,赤着双脚抬席拉苫,争先恐后地跟在提着篮子姑娘们的身后,小伙子两人一组,撑着方筛,姑娘们近身将篮子里的枸杞像水一样往筛网上一泼,撒上一把雪白的小苏打,筛子上的枸杞子在漫山遍野的“花儿”中就翻起了红色的浪,阳光射在小伙子结实的肌肤上,泛着瓷一样的釉光,照耀得姑娘们一双双毛茸茸的大眼睛水汪汪,直看得小伙子们红着脸膛,任凭枸杞子在筛子上翻波浪。姑娘们唱着歌儿钻进了树丛里,小伙子们把筛上的枸杞子往竹席上一泼,站在烈日下的空地上,喊着花儿等待姑娘们提着满篮子的枸杞子来到他们的身旁,火红的场面,火红的枸杞子,火热的花儿在火辣辣的烈日下,映红了黄河岸边的黄土地。

玛瑙般的枸杞子镶嵌在翡翠一样的绿叶间,翠绿掩映着殷红,殷红点缀着翠绿,和谐交融,枸杞就是大自然赋予这片黄土地的灵物,绿色代表着根系在土壤中的吉祥,殷红代表着果实在大地上的如意,在此刻,殷红的枸杞子和翠绿的枝叶,就是黄土地上自然天成的图腾,就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向根膜拜、感恩大地的信仰。

夏日的黄河在烈日下静静流淌,黄河水流经宁夏大地,就融入了宁夏花儿的旋律,它带着宁夏枸杞的甘美和清爽,载着宁夏劳动人民的深情厚谊,流向远方。在远方,有一段美谈,讲述着宁夏枸杞、宁夏花儿以及宁夏采枸杞的姑娘……



野荷谷

香水峡的野荷不是野生的荷花,而是野生的大黄,叶片状似荷叶,遍布谷中,故而得名。大黄生在别处,依然是大黄,而生在香水峡,就享有了荷的美誉;除此而外,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大黄长出荷的气势和意境。

香水峡地处宁夏南部山区泾源县境内,人尽皆知是这片土地总是干旱少雨,而香水峡偏偏就是这片土地上一道水做的峡谷,谷底流水潺潺,河床上遍布翠绿欲滴的野荷,石崖上草木繁密,奇峰峭壁层峦叠嶂,正道是,二十里峡谷群峰对峙,二十里绿荷繁花似锦。

如果你来过宁夏,而没有去过香水峡,根本就无法领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就无法想象在这片干旱的土地上会有一片如此水灵的土地。

六至七月份,山区干旱少雨,气候溽热,这时候正是去香水峡游览、消暑的最好时节。沿香水峡溯流而上,两边的华山松就是峡谷里天然的太阳伞,将炙热的阳光挡在外面,一股清澈的河水流经谷底,不紧不慢,潺潺河水过处,清风拂面,河床上是连片的野荷,或含苞待放,或怒放枝头,淡淡的花香带着一丝谷底的清凉,仿佛软纱一般,让人忍不住想停下来靠在上面休息片刻。

那绿的树,绿的河水,绿的野荷,黄的花序,恍若进入了水汽氤氲的江南水乡,谷底的湿气很重,润润的空气清新极了,空气中有花的芬芳,有草的清香,也有河水的清凉。盛夏时节,香水峡是这片溽热的土地上的一处清凉,带一身六月的滚滚热浪来到香水峡,来了,就再也不愿意离开。

随处觅得一块方石,坐在上面,阳光透过层层树叶,就成了一束束细碎的光斑,脚下流水潺潺,肩头凉风阵阵,鼻端花香轻轻,安静极了,哪怕只是片刻的安宁,也是一种享受,花间蝴蝶轻舞,林中鸟鸣阵阵,间或有一两只冒失的工蜂闯进来,嘤嘤嗡嗡地绕着花儿低飞,唯有此时,这声音是那么的悦耳,感觉舒服极了,就像是溽热的夏日里,徐徐而来的一丝凉风,更像是人在干渴时,啜饮一气甘霖,会让人感到周身舒爽,困意随着轻盈的声音重重袭来。潺潺的溪流,轻盈的蜂鸣,淡淡的花香,恰到好处地给予一个需要歇息的人,那么轻,那么柔,天籁之音,让人忘却一切烦恼,而踏踏实实地享受这美好的时光。

香水峡是一个让人一进入就忍不住想慢下来的地方,谷底的河水从容不迫,两边的野荷临水而生,安然富足,最矮的茅莓与最高的华山松相得益彰,人在野荷中,那苍翠欲滴的荷叶叶簇拥着人,也簇拥着穗状的花序,叶片如盖,层层叠叠,将一朵朵、一簇簇的花托在高处,然后轻轻地打开,同时也将赏花人的内心也打开了,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听潺潺的溪流,闻淡淡的花香,赏绿绿的野荷,心中便陡然生起些许诗意。一句仿古人的诗句脱口而出:“宁夏有泾源,何必下江南”。依韵而生,恰是作为这片土地上的一员而自豪不已。

觅得一片容身的土地不难,难的是一片可以让人能够安静下来的地方。夏日里的香水峡便是一个难得的能够让人一进入其间就可以完全放松身心的地方,它是大自然恩赐给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片水做的净土。河流是香水峡的灵魂,野荷是香水峡的眼睛,这一双双明净的眼睛里,全都是生机勃勃的生灵,这些生灵中,有你,有我,有整个大地。



灵动的石头

我出生在大山里,对大山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愫,有时候,觉得那些矗立于大地上的黄土山丘,具有母性的柔美和温婉,它们是构成每个在山里长大的人的童年里最深刻的物象,浑厚、圆润的山丘,像母亲从笼屉上取下的飘着麦香的馒头,又似喂养我们长大的飘着乳香的乳房;有时候,感觉大山又像父亲,宽宏、博爱,我一直像热爱父亲一样热爱着大山,我亲眼所见,我的逝去的父辈们,骨埋山野,化作了山中的土壤;山里缺水少雨,盼望一场雨,是众生的渴求,雨水就是山里人心中的神,大旱的五月,人人六神无主。山里人对山的热爱,对水的渴望,就是生活的全部。

走出重峦叠嶂的大山,一路向北,山丘渐渐稀疏,低矮下去,并趋向平坦,植物渐渐密集,植株高大起来,且显得浓密苍翠,平展的大地上,黄河逶迤而过,像是一条绝美的玉带,缠绕在大地的腰间,黄河两岸,草木繁密,平展的土地,一望无际。猛地,一道山脉拔地而起,巍峨雄壮。放眼望去,山在云里走,云在山中飘,满山苍翠,满目苍茫,便是贺兰山。贺兰山山脉横跨银川平原,突兀地立在大地之上,伟岸、挺拔,平坦的银川平原,依山傍水,一派繁茂景象,山因水而灵秀,大地因山水而灵动,依山傍水,便是福居,有水有山,万物生长方能接上地气。

贺兰山的灵秀景象,是我在大山里未曾见到过的,原来植物可以在石头上如此诗意地生长,它们生长在石头的缝隙里,却远比扎根于黄土山丘上的植物长得俊秀,我在想,这究竟是怎样的石头,又是怎样的植物,可以构成如此诗意的景象呢?这些植物,还是普天下最普通的植物,而石头,却是充满着灵气的石头,普通的植物生长在充满着灵气的石头上,构成了贺兰山独特的灵秀景象,在草木茂密的山中,大的、小的、飞的、跑的动物,或隐秘于石头之后,或藏匿在草木之间,或穿梭于草木与石头之间,每一声鸣叫,抑或是每一声轻吟,都关乎贺兰山,关乎贺兰石,关乎山上的植物们、动物们,它们以自己的方式相处和交流着,轻易不向外泄露一点秘密。每一块贺兰石就若一个小小的秘密,隐身于贺兰山这个庞大的秘密之中。

从石刻工艺品开始品鉴贺兰石,只能说是爱屋及乌,就喜欢上了贺兰石。贺兰石质地均匀细密,清雅莹润,刚柔相宜,叩之有声,一品一叩之间,一段段动人的故事将呼之欲出,却又理不清头绪。这些精灵一样的石头,绿紫两色,天然交错,只能以此推断,在数万万年来,它经历了地壳的变动,经过泥沙沉积,形成了岩石,成为贺兰山上一块默默无闻的石头。

在我们的生活中,贺兰砚、贺兰石镇纸、贺兰石屏风、贺兰石印章、饰品、观赏石等贺兰石制品随处可见,就像我们生活中时刻都能感受的幸福和吉祥一样,无处不在。在贺兰山下,盛传着一段贺兰石与爱情有关的动人传说,人人将贺兰石称为爱情石和吉祥石,并把它当作爱情的信物和幸运的象征。

一座山承载着一方水土,一块山石寄托着这方水土上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贺兰石的灵动,是山赋予的,也是这方水土上的人赋予的,土是石的前生,石是土的来世,人是土的前生,土是人的来世。贺兰石是历经万年后,数以万计的祈祷与祝福凝结成的石头,它与一座山一道从远古走来,身负吉祥和如意。

我喜欢在闲暇的时候凝望远山,远处,是云雾缭绕的贺兰山,每当我的目光从忙乱的工作中抽离出来,看到远处的贺兰山,我会禁不住想起那些黄土山丘,它构筑了我童年时代丰裕的物质生活;如今,当我的生命需要爱情的时候,爱情翩然而至,见证过我的爱情的正是我习惯于挂在胸前的那一块贺兰石挂件。我想,这不仅仅是一个巧合,每当我手握着胸前的那一块贺兰石挂件凝望远山时,我觉得,自己就是这样通过一块石头抵达一座山的,纵使有千万种抵达的方式,却只关乎一个信仰:没有比贺兰山更灵秀的山脉,没有比贺兰石更灵动的石头。



牧羊图

“给我一片蓝色的天空,我要放牧一群像滩羊一样洁白的云朵。

给我一片绿色的草地,让我放牧一群像云朵一样洁白的滩羊。

像滩羊毛一样洁白的云朵,天上才有,像云朵一样洁白的滩羊,宁夏就有。

荒原和戈壁是天然的草场,洁白的滩羊群在广袤的草场上自由地生长,远远地看,就像是落了一地洁白的云朵。蓝天上,云朵在风中飘荡,草场里,滩羊在草丛里游逛,草场广袤,草木繁茂,羊儿体肥膘壮,参差而生的灰条、甘草、冰草、苦豆子、柠条、红柳、沙棘等野生或沙生植物在草场上恣意生长。清澈的山泉水绕着草地流淌,植物就生长在逶迤而过的小溪边上。蓝天、草场、羊群、小溪、牧羊人和他高过身体的羊鞭,便是一幅美丽的牧羊图。

一方水土,不仅养育了一方人,而且也成就了这片土地上的滩羊。微碱性的土壤,弱碱性的水质,丰富的草料资源,使得宁夏滩羊毛长,柔软,灵活,光润,毛色洁白,肉质细嫩,脂肪分布均匀,膻味小,风味独特。外地的客人到了宁夏,不亲手摸一摸宁夏的滩羊皮,不吃一顿滩羊肉,便是最大的憾事。

但凡是美好的东西背后,总是隐藏着一些不尽人意的憾事,甚至是充满着血腥的杀戮。宁夏裘皮在世界上独树一帜,而对滩羊皮是滩羊羔生下四十五天左右宰杀取皮的事情却鲜为人知。鉴赏裘皮的人都知道,唯有此时取下的裘皮才具备底绒少,绒根清晰,不粘连,波浪形的花弯,一绺一绺,就像是盛开着的一穗穗洁白的花。为了得到上好的裘皮,宰杀羔羊的人一边手执锋利的尖刀一边默默地忏悔,他们为从羔羊的身上剥下来的美丽的衣裳而不安,为从羔羊的骨骼上啃食鲜美的羊肉而不安,内心的种种不安,只能用忏悔来减轻和抵消。

我不羡慕那美丽的裘皮,也不迷恋美味的滩羊肉,我只渴望给我一片安静的天地,放牧一群像云一样洁白的羊,我喜欢手执一柄高过身体的羊鞭立于羊群中的感觉,用鞭杆为头羊指引一条通往水清草旺的路,就足以满足我立于羊群中的需求。然而,牧羊不同于放羊,放羊,就是为了让羊吃饱喝足了,这就够了,而牧羊,就得去关注羊的事情。羊群大了,什么羊都有,看似一群羊在头羊的带领下随群逐流,其实,每只羊都在干着不尽相同的事情,羊毕竟是温驯的,羊与羊之间最大的矛盾就是两只公羊为争夺一群母羊而发生的角斗,除此而外,羊群中便是一片和谐,我颇为推崇公羊之间的角逐,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这符合生物界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我常常会在一群羊都吃饱了喝足了卧在草地上反刍的时候,坐在草地上,花费整整一下午或更多的时间和羊群一起观看两只公羊的角斗,这是最原始的,最彻底的,最公平的,甚至是最美的角斗,这样的角斗,让我痴迷。看过公羊之间的角斗,我就越发地不愿意参与和观看那些坐了一圈的评委,却无法公正地评价一场较量。公羊的角斗,是不需要任何评判的,输赢它们自己很清楚,它们清楚了就行了,没有必要非要谁来为它们最终的结果作出评判,角斗的结果是,胜者,得到了一群母羊,而败者,将失去一群母羊,仅此而已。

我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去牧羊,因为我不需要为生计而奔波,一群羊就可以为我提供颇为富足的生活,心无旁骛地去牧羊,便是一种享受,清清的泉水,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雪白的羊群,身置其间,为一群羊而忙碌着,抑或是清闲着,求之不得。


 

水是村庄的眼睛

震湖与西吉县苏堡乡境内的另外一个堰塞湖遥相呼应,如果群山林立的山区是一张大大的脸庞,那么这两个湖泊就是生在这张脸面上的一双警醒的、明净的眼睛。这片干旱少雨的土地,因为有了这一双明净的眼睛而显得生机勃勃。

沙枣花开了,湖畔的空气立刻变得香甜起来。花香弥散开来,整个村庄的空气也就香甜了。沙枣花的香甜气味便是村庄在每个夏日里一成不变的气味,在夏日,嗅着香甜的花香回家,是村庄里所有人的一大享受。

我喜欢赶在日落之前爬上东山顶遥望村庄。村庄依山傍水,三面环山,似一只巨大的簸箕,开口向北,一条经年的山水沟横贯南北,将村庄分为东西两湾;每逢落雨,东山、南湾、西山上的雨水顺坡而下,归于沟壑,最终汇入处于村庄北面的湖泊;湖泊里的水聚集得多的时候,打开堤坡上的闸门,湖水便顺着向北的沟壑一直流向远处,在远处,沟壑所连接着的是另外一个村庄的湖泊。

大大小小的村道若网一般,从各家各户的门口伸出来的小径与村庄里的一条大路相连,看上去像是一棵平铺在大地上生长的大树。小径便是枝条,枝条丛生,每一个枝条上都挂着果实,硕果累累。大树正当壮年,树干粗壮,根系就扎进湖泊里。根深枝壮,这是村庄的一棵生命之树。一个枝条的繁茂,便是果实的繁茂,也是村庄的繁茂;一个枝条的枯萎,便是果实的消亡,也是村庄的枯萎。每当有一家人从村庄里搬走,就有一颗果实在枝条上枯死,失去了果实的枝条从此便会消瘦甚至死亡,而扎在湖水里的根系中有一条与这枝条连接的根系就会枯死、腐烂。

我是在年幼时在东山上放驴的时候发现居于村庄中央的湖泊就像是村庄的眼睛,那是我所看到的最漂亮的眼睛。湖水明净,像清澈的眸子,那环水而林立的沙枣树和柳树,就像是浓密的睫毛。

这时候,劳作归来的男子们的肩头上压着扁担,扁担上挑着水桶,妇女用架子车拉着水袋,吆喝着牲畜,匆匆地赶往湖畔。牲畜们一路狂奔,在湖畔的浅水滩上停下来,一头扎进水里,准备补足干渴了一天的身躯。孩子们有的肩扛着自制的钓鱼竿,有的手里拎着塑料盆或者空罐头瓶子,向着湖泊的方向飞奔而去,然后在湖畔上汇集。离湖泊不足百米,是一眼清澈的泉,泉水一年四季奔涌不歇,挑水的人、拉水的人一走,泉水就全部注入湖泊里去了。湖畔上,隐于枣树林里的孩子们,有的坐在堤坡上,放了长线,静待鱼儿上钩,而年龄小些的孩子却耐不住性子,索性在堤坡上褪了衣服,跳进水里摸鱼。笑声,叫骂声,就响彻了村庄。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在湖泊的浅水里撒了尿,就遭到了其他孩子的围攻,嘈杂声里便有一个清脆的哭声传出来。有了哭声,便有大人攥着沙枣枝赶来了,又是一阵叫骂和哭喊声,孩子们四下里奔跑。暮色渐浓,村庄里升起袅袅炊烟,电灯便渐次亮起来;村东头的一家人将风箱拉得像破车一样脆响,胡麻油在热锅里炝葱花的香味就飘上了山顶。村西头的花狗叫一声,全村的狗就全都叫起来。我听到女儿站在大门外唤我吃晚饭的声音,便起身拍拍身上的土,顺山而下。

天暗下来了,热浪在低处涌动,花香便越发的浓了。归巢的鸟儿在树林里聒噪,像忙碌了一天的农人一样,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谈论着庄稼的长势,谈论着某种夏收作物的收成……

村庄安静下来了,牲畜们在圈里或回味着一天来所发生过的事情,或反刍咀嚼还未消化的草料。农人们或倚着炕上的铺盖躺着,或正在回家的路上,嗅着浓郁的花香回家。村庄里的鸟儿们睡了,偶尔一声梦呓般的声息像露珠一样从枝头跌落,跌进浓郁的花香里悄无声息;牲畜们睡了,咀嚼草料的声音若有若无,咀嚼一半在花香中一半在香甜的梦乡里;农人们也睡了,袒胸露乳地躺在炕上,花香在梦乡里稔熟,麦穗儿长得像胖娃娃一样。我读书一直到深夜,我是村庄里最后一个睡去的人,而村庄的眼睛却彻夜未合。

 

刘汉斌,汉族,“80后”。宁夏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先后在《青年文学》《文艺报》《散文》《北京文学》《文学界》《雨花》《四川文学》《山西文学》《朔方》《西湖》《黄河文学》等发表植物系列散文三百余篇;部分被《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读者》《经典美文》《中华活页文选》《语文报》等转载。植物系列散文集《草木和恩典》入选“21世纪文学丛书”2014年卷。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宁夏文学艺术奖、“国际森林年”全国征文大赛唯一特等奖、首届《朔方》文学奖等奖项。

本篇获《黄河文学》“宁夏之美”全国散文大赛征文一等奖。

                                                                    [责任编辑 计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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